晕车

　　老何

　　老伴从年轻时就晕车，属于严重型的，可不是我夸张，有一阵她已能达到一提坐车就开晕的程度。我买车之初，她若上车哪怕坐五分钟，我都很荣幸——领导太给面子了。

　　当然，她也不是坐什么车都晕，坐大卡车上面，坐旧面包车，坐早先的公交车，总之车越破越四下露风越好。最怕轿车，尤其高级轿车，一关车门，如入密室，车停着，她也受不了。

　　但凡防晕车的药如偏方，她都试过，比如吃生姜，往肚脐上贴姜片等等，不仅不管用，还弄得泄肚，更难受。

　　后来她防晕车的方法，就是不坐车，不出远门。

　　我不晕车，我还喜欢车，前些年自己买辆车，去哪都方便。我有车后，老伴就常磨叨：乡下的三嫂子，也不知怎么样了，也不知道电话。

　　老伴当年也是知青，从本市到河北与辽宁交界的山沟里插队。在乡下，有一个她称三嫂子的女人对她很好。春天间苗，她干得慢，三嫂子间完自己那条垅，就回身帮她。她俩个子都高，生产队在地里分红薯，她俩抬秤。三嫂子做了好吃的，就打发孩子叫她去：她代课当教师，三嫂子的孩子是她的学生……

　　我知道她的心思，说：路不远，咱自己有车，去看看呗。

　　她发愁，一路山道，且村子在深山沟里，路还不好走。

　　我说：慢慢开，想停就停。

　　终于，思念的心情战胜了晕车的恐惧，我们上路了。在比较好走的国道上，老伴开着车窗，但过一阵就晕了，开吐。停车歇会儿，问还有多远，说才出市区。看她受罪的样子，我真想一掉头回去，但她很坚决，抹抹嘴说“开车”。

　　下了国道进入乡间路，坑洼不平，轿车底盘低，拖得丁丁当当。这回是我不想走了，按她记忆这段路还有三十多里——我的新车呀！老伴又很坚决：只要车轮能转，你就给我往前开。

　　终于，她看到了熟悉的山水，熟悉的村庄，她兴奋了，那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。她下了车，索性步行，走了一阵又上车说：太慢，还是车快，前面就该是了。

　　车到一个村口，可能几十年里建新房有了变化，老伴有些拿不准，下车打听，她正要问一位上些年纪的妇人，俩人对视一下，她突然喊：三嫂子，是你吗？就是你呀！顿时就流下泪来。

　　奇迹！在分手30多年后，她俩就这样重逢了。往下是说不完的话，然后就和三嫂子可村转，走一家说一气。

　　又有奇迹发生，那日往回返，老伴兴奋地说呀说，以致忘了晕车。因为这次去属“探路”，什么都没带，临走只留些钱。回来后又马上准备去第二次，这回除了带东西，我特意借了越野车，后备箱后座都装得满满的，老伴又奔向她的第二故乡。

　　山亲水亲人亲，多少往事萦绕心头，老伴坐车想着见面要说的话，顾不上晕车了。

　　往下，有了高速路，通往村里的路也修好了，早上开车，中午就到三嫂子家吃午饭。由此几年下来，来来往往，车上车下，老伴快乐着奔走着，已经不晕车了。

　　去年春天，本来说好山上花开时去三嫂子家吃豆腐，忽然她家人来了电话，说三嫂子走了，走得很快，就是吃完饭往炕上一歪，就走了，一点也没给家人添麻烦……

　　老伴流泪，再上车，没走多远就喊：晕！

（编辑：李冉）